成为王者的5000万种方式 王者荣耀里的隐秘人生

2017-08-02 10:49 搜狐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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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些沉迷于游戏的人不同,30岁的冯祥海作息规律,晚上11点准时睡觉,早上9点上线打《王者荣耀》。他是连续4个赛季的“荣耀王者”——游戏里的最高段位,一万名玩家里最多只有一个,比山东学生考入重点大学还难。

稀缺即是生意。冯祥海组建了一支拥有30个代练的团队,提供的服务包括代打、陪打和拜师学艺,最低价格分别是15元一局、150元一小时,还有8888元的终身套餐。他深谙玩家的心理:“每个人都想成为王者。现实中人与人的差距大小在人心里,而游戏会一眼分辨出谁更强。”

一年多的时间,冯祥海在游戏里遇到过千奇百怪的客户。一个认识10年的女网友,想让他免费帮忙打到王者段位,发来裸照和私密部位的照片“撩他”;新疆包工头客户总在游戏里大喊:“师父!弄球快来救我!”语音里还能听到打桩机与搅拌机“突突突”的噪声;自称湖北赌场的黑社会大哥喜欢在游戏的腥风血雨里与冯祥海聊家常,“我们这边已经很热了,马上就要40度了”“最近有没有看新闻,江苏那边着火了,烧死了好多人”。

冯祥海最大的客户是山东一家配件厂的车间小领导,每个月六七千块钱的工资,近一半都给了冯祥海拜师学艺。年轻时他喜欢看武侠小说,向往自由,如今每天对着工厂流水线,下班还要给两个女儿辅导功课。只有躲进游戏才能忘掉这些不如意。今夜他是关羽,手持青龙偃月刀,一刀砍杀敌方的曹操。

成为代练之前,冯祥海大学辍学,四处穷游,不想像身边大多数人那样庸庸碌碌地生活。做生意失败后,冯祥海开始在游戏里寻找慰藉,一次帮别人打到“王者”段位收到200元红包后,他决定成为专职代练。这份工作让他温饱有余,最多的一个月赚了近四万元,“很多人误解我们是无业游民,你看,我现在也挺好,而且还养了个流浪狗。”

在中国,平均每7个人中就有一个在手机里下载了《王者荣耀》。在这款被称作现象级手游的moba类(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游戏里,用户可以化身后羿、周瑜、成吉思汗等68个古今中外的英雄,5人一组,推掉对方防御塔和水晶基地即可获胜。每胜一局获得一颗星, 失败一局掉一颗星,这些星星是提升段位的关键。游戏与微信、QQ社交账号紧密连接,好友能看到彼此的排名。

通往王者之路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孤军“打野”(地图里的各种中立野怪),为团队快速积累经济优势;也可以团队合作,统帅群雄;当然,也有人靠在公共频道辱骂敌方,让对方心态崩盘获胜,不过这纯属小概率事件,更多人是乱打一气跟在队友后面捡“人头”。

不管怎样,王者之路需要技术与时间,这和《阴阳师》《神雕侠侣》等手机游戏不太一样,“人民币玩家”在这里没有太多优势,即使花288元购买最贵的英雄皮肤也对战局没有太大影响。

但与现实世界一样,王者之路同样有钱可以买到的捷径。从最基础的青铜段位打到王者,冯祥海只需要两三天,售价2400元。

冯祥海的客人大多是回头客,“就像吸毒一样,找代练也是会上瘾的”。在这款游戏里,一个星期不打,段位会自动下调一颗星,想要维持超越自己实力的王者段位,他们迟早还会继续找代练。

在冯祥海的眼里,女人的虚荣心甚至比男人更强,她们什么都爱攀比:谁的英雄皮肤多呀,谁认识的荣耀王者呀,谁的段位更高呀……大多数女性玩家技术偏弱,有的又想免费获得王者称号,就在冯祥海上线时,准时发微信:“老公,带我,我想你了。”有的女玩家甚至提出可以“肉偿”。

冯祥海始终无法理解,仅仅是一个低门槛的手机游戏,就让这些收入尚可、外貌标致的女生愿意和一个陌生人短暂温存,只为了上王者段位,或者和王者一起玩游戏。

片刻的温存有时也难以抵挡。白凡是“国服最强露娜”,所有玩家中露娜使用者的前十名。19岁的他性格内敛,在游戏中遇到一个自称来自云南的舞蹈系学生后,很快陷入爱河。对方说要和白凡见面,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但“她”有个小小的愿望,想要一个王者段位。白凡答应了。帮“她”成为王者的第二天,白凡发现自己被拉黑了。那是他的初恋。

冯祥海也在游戏里交往过一个女友,他为对方打排位赛,购买价值上千元的英雄皮肤和铭文,但他要求微信视频时,对方经常找借口拒绝。冯祥海心生疑虑,委托弟弟换了个号码拨通对方电话,“你找谁?”那是个粗厚的男声。

冯祥海彻底失去了安全感。因为王者的身份,来找他的人各怀目的;为了帮客户成为王者,他不得不每天重复使用同一个英雄的同一个技能。他被禁锢在王者的称号里,依然不自由。“我现在看到游戏就想吐。没客户单子的时候我一下游戏都不碰。”他说。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王者荣耀》第一季度的收入在55亿-60亿元。官方数据显示,仅赵云的单款皮肤一天就进账1.5亿元。这款现象级手游的背后是一个仅有30人的开发团队,他们行事低调,从未公开露面。多家媒体报道过,腾讯员工爆料称《王者荣耀》团队的平均年终奖在140万—290万——他们才是这个游戏真正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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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荣耀》是一个充满无限种可能的世界。这里每天产生8000万场对局,大约5000万人在游戏中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在平均15分钟一局的对战中,这些陌生玩家的平行人生在刀光剑影里一闪而过。如果“湖南兰陵王”知道对面的“辽宁省第三十八孙尚香”是一名90后士兵,大概会后悔刚才骂了他“你脑壳有屎”。打完这一局,“孙尚香”就要荷枪实弹去上岗。乒乓球运动员张继科也玩这款游戏,世界排名第四的他在游戏里的段位是“青铜”,5000万的最底层。

每天吃饭的时候,27岁的小连经常坐在一辆银灰色的别克GL8商务车里打游戏。他是一家外贸公司老总的私人司机,按照规定,他不能上桌吃饭,随时在楼下等着,送那些喝多的客户回家。这段时间他可以打六七局游戏。今天的对手是“程咬金”,小连穷追不舍,疯狂滑动手机屏幕一路追杀到对方塔下。这时,与“程咬金”身材相像的客户在车外敲了敲玻璃窗,小连闷声关掉游戏,他的段位掉下去一颗星。

小连的老板因为女儿也开始玩《王者荣耀》,他的段位是青铜,游戏里的最低等级,比小连低了三个大段。午休时,老板把小连叫进办公室,要求一对一单挑。三局连输后,老板摆摆手让他出去。那晚,小连被要求站在车下等候客户,气温30多度,如果是平时,他可以坐在车里吹着空调玩游戏。

老板们的心思不难猜透,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成功,在虚拟世界里也要成为王者。河南郑州的一个暴发户老板一天豪掷近四千元人民币购买别人几个月才能攒齐的铭文——这些铭文可以增加英雄的属性。有代练陪打时,他就会狐假虎威地向敌方喊话:“你们要输了,兄弟!”

很多普通人喜欢在夜间扮演成另一个英雄。“大理市李白”前三十的李梦洁是一个90后科员,每天需要做二十个以上的表格,每月陪领导下乡调研两次,还要给党报写新闻通稿。但在每个夜晚12点后,李梦洁变成了“李白”,在游戏里飞檐走壁,凌晨3点才睡觉。到了9点,她穿着整齐的工装到单位打卡,鲜少与同事交谈。她的朋友几乎都在游戏里结识,他们在战队的微信群汇报彼此的行踪,“又要开会,无聊死了”。

一家数据公司统计,《王者荣耀》的玩家男女比例约为1:1.18,年轻女性用户似乎更加青睐于这款游戏。与“小学生”一样,“女大学生”是游戏中另一个容易引起公愤的族群,吐槽“女大学生不要打王者荣耀”的视频被转发了几百万次。但当女大学生赵妮可的小乔被杀了五次后,她打开语音细声道歉,还是得到了其他四名男性队友的保护。

女大学生尤海迪与男友在北大东门附近的筒子楼里合租了一间不到六十平米的房间,去年6月起,男友每天上课回来就躺在床上打王者荣耀。期末临近,尤海迪摔了男友的iPhone6s,男友当晚便搬回宿舍,两人不欢而散。一个星期后,尤海迪妥协了,《王者荣耀》里多了一个喜欢打辅助的青铜玩家。男友回到了出租屋,经常躺在床上大喊:“宝宝快来给我加血!”这时,尤海迪便从游戏地图里的下路跑到中路,救起垂死的男友,以及差点崩盘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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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王者荣耀》到底为何风靡,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田丰进行了一次体验式观察,这位70后学者组建了一个战队,与陌生的90后队友一起玩游戏。他在文章里记载了这样一段经典对话:

“今天不打了,写论文。”

“你大四啊?”

“汗,我是老师。”

“我是学生。”“我是小学生。”“我是97年的。”

得知田丰在打《王者荣耀》后,女儿跑过来:“爸爸,你不要再用亚瑟了,太笨、太慢!”“你是怎么知道亚瑟的?”“同学们都在说啊!”田丰发现,游戏里的“英雄”已经成为自己小时候圣斗士一样的全民话题。这个游戏带来的强大用户粘性在游戏之外,而不是游戏本身。

今年4月以来,未成年人沉迷游戏的讨论将《王者荣耀》推至风口浪尖。新闻中不乏这样的案例:4月底,广州17岁少年狂打手游“王者荣耀”40小时,诱发脑梗,险些丧命;6月22日,杭州一名13岁学生玩《王者荣耀》被父亲阻止后从四楼跳下;7月5日,杭州13岁女孩转走母亲5万元离家出走见《王者荣耀》网友……

按照中国青年网的统计,《王者荣耀》里小学生玩家占据57%以上,而腾讯公司则引用第三方数据公司TalkingData的数据,称12岁以下玩家约占比3.62%。另据极光大数据《王者荣耀研究报告》显示,15到19岁的用户占比22.2%。

小学生用户的真实数字扑朔迷离,但确实不少玩家吐槽过: “周六有毒,不能排位,全是小学生。就因为选不到长得好看的小乔就挂机。”

北京凯德 mall电梯里,一个小男孩因为输了一局比赛而嚎啕大哭,母亲搂过儿子说:“就是一个游戏,输了就输了。”男孩哭得更厉害:“我节奏带的那么好,前期优势那么大,他说‘领导来了不打了’。大人就这么玩游戏不守信用?还骂我们小学生菜!”

成年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

16岁的吉林某县城高二学生夏目上学路上可以打完一局《王者荣耀》。他的iPhone5边缘破损,是开出租的父亲从后座上捡到的。

夏目身高近一米九,体重超过二百斤,在学校常被欺负。女生叫他“蠢胖子”,用圆珠笔戳他,男生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玩球,不跟他说话。

同学都在玩《王者荣耀》,为了接近大家,夏目也下载了。腾讯的健康系统上线后,13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每天最多玩两小时游戏就被系统强制下线。夏目偷偷记下父亲的身份证号,拥有了一个可以在任意时间段玩游戏的成年人账号。他现在的段位已经是黄金Ⅳ,在班里排名前几位。

有人开始向他示好,路过座位时拍一下他的肩膀——他们想借他的账号密码,在周五晚上玩至半夜。还有人邀请他组队,夏目喜欢用皮糙肉厚的张飞,游戏一开始就跑到最前面,敞开胸膛挨打。就算挨打也开心,“可以保护队友,让他们觉得我有用。”王者距离他很遥远,他并不想成为王者,排位赛要相邻的两个段位才可以组队,成为王者就不能和同学一起玩游戏了

不管在现实还是游戏里,这些默默无闻的五千万分之一都与王者相去甚远。在安徽省阜阳市国家级贫困县临泉县的土坡乡,大毛是全村唯一拥有手机的小学生,村里没什么娱乐,十几个孩子经常排队观看他打《王者荣耀》,代价是“帮大毛写作业”或者“替大毛看羊”。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在江苏或广东等地打工,他们就是新闻里说的“留守儿童”。

7岁的洋洋从没见过母亲,只见过父亲三次。他常和大毛吹牛,我爸的手机比你好,等我爸回来我也能玩了。虽然从未玩过《王者荣耀》,但他能背出多个英雄的名字和技能,还经常在纸上默写。“大毛现在用的是牛魔,物理伤害。大招是砸地的,一技能是砍人,二技能是冲锋。”洋洋比划着说。他在雨后的黄泥地上用树枝刻出王者峡谷的地图,摆上砖块,便是游戏里的防御塔与水晶。这张简陋的地图不会出现在新闻里,却是属于他的王者之路。只是与成为王者相比,他更想让爸爸回来。

(文中冯祥海、白凡、李梦凡、尤海迪、夏目为化名)

责任编辑:黄业(QS0001)  作者:王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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