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火箭军总医院病房阳光明媚，69岁的义肢登顶珠峰第一人夏伯渝爽朗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十天前伴随他登上8844.43米珠穆朗玛峰之巅的一对假肢静静躺在床头。夏伯渝用最舒服的方式盘腿坐在病床上，回味着他43年来追寻梦想一朝实现的兴奋。从1975年登珠峰失败、丢掉双腿，到此后二次截肢、患上癌症，人生的打击一个接一个，但43年间他始终遥望珠峰，逼迫自己锻炼身体，最终用假肢登顶珠峰。夏伯渝说，还好自己有梦想。
“登顶之后就想赶紧活着回去”
“没有多少人见过8844.43米的珠峰之巅的样子。”夏伯渝说，那是一块很陡的平地，向四周看，有白色的山尖在云雾中一个个钻出来，那是众多八千米高山在珠峰面前匍匐的身影。但一朝登顶后，夏伯渝想的不是43年来的不易，而是要赶紧下撤，活着回去。
43年前的那个5月，26岁的夏伯渝作为中国登山队的一员，随队在8600米高度的营地坚守了两天三夜。因为遭遇暴风雪，队员在营地耗尽给养只好下撤。途中队友不慎弄丢了睡袋，夏伯渝便将睡袋让给了队友， 自己在7600米山上的帐篷里和衣睡了一夜。“就是那一夜睡着了，没脱鞋，冻伤时的感觉一点也没有。”等撤回山脚下，夏伯渝的登山鞋已经脱不下来。医生剪开发现，他的脚已经变成黑色。
43年后，相似的暴风雪再次横亘在夏伯渝下撤的途中。“暴风雪一来，雪镜里面不知道怎么冻上了霜，什么也看不见。”夏伯渝回忆道，“看不见路，我只能把手套摘了，去拿指甲把霜刮掉，结果手被冻了。就这一会工夫手套里面也冻冰了，那也得戴上啊，就这么着冻伤了。怎么也得养半年才能好，不能当‘小鲜肉’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看到病床上的夏伯渝，脸上裹着绷带，保护着已变成黑色的脸颊，几个指尖也呈黑紫色，这都是登顶给他留下的“记号”。
“是珠峰接纳了我，永远不是我征服了珠峰”
相隔43年，夏伯渝的人生轨迹如同珠峰与平地之间的落差。1975年5月中旬，夏伯渝被抬回北京治疗的途中得知父亲已在自己登山期间去世。几天后，夏伯渝躺在病床上，在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国登山队九勇士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消息的同时，也知道了医生决定给他截肢的消息。“一个国家队运动员，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残疾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夏伯渝说。
珠峰毁了夏伯渝引以为傲的双腿，却在他心底种下一颗决不罢休的种子。这颗种子也支撑着他，挺过了接下来的艰难岁月。除了两次截肢，1996年他又被检查出淋巴癌中晚期，被迫接受手术和放疗。
夏伯渝说，他感谢老伴儿马怡给了他强大的动力。马怡退休前在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从事秦汉史的研究工作，她知道夏伯渝的梦想就是登顶珠峰，那也是支持他活着的最大动力。“你只要活一天，就要为你再登珠峰去拼一天，去斗一天。如果你消沉下去，不仅是对方赢了，而且说明你的梦想太不堪一击，它在嘲笑你。”她曾经这样激励夏伯渝。
从骑自行车往返家和医院化疗室开始，夏伯渝就用锻炼身体改变命运。到今年登顶成功之前，夏伯渝的时间表雷打不动。每天早上四点半，他就开始一个半小时的身体力量训练，背上10公斤的沙袋练深蹲，150次一组，练10组；引体向上，10个一组，练10组；还有仰卧起坐、飞燕挺背、俯卧撑，全面锻炼手臂、胸背、腰腹、臀部、大腿以及膝关节的肌肉。之后是徒步爬山。2016年之前，他一周三次登香山，2016年他两天登一次香山。2017年夏伯渝感觉到年龄渐长，体能下降，干脆将运动量提升，改为每天爬一趟香山。
夏伯渝不但和珠峰博弈，也在和自己的年龄赛跑。从中国登山协会退休后，他知道自己实现梦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2008年夏伯渝在赞助商的帮助下重返珠峰大本营，但他的普通假肢只够他勉强登上5200米营地的小土山。几个月后他就戴上厂家定制的假肢，登顶6178米的青海玉珠峰，之后是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夏伯渝距离梦想越来越近了。
最接近梦想的一次，是2016年那次攀登珠峰。夏伯渝说他距离实现梦想就差最后的94米。“当时变天了，我的向导说乌云过来了。我回头看看，几个小伙子都是20多岁。我可以为了理想拼命，但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工作。我说了句下撤，就回去了。”后来他知道，他躲过了一劫，在那几天先后有四支队伍在珠峰遭遇伤亡。
夏伯渝一直在说，他耗费了43年爬珠峰，不是为了征服珠峰，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大自然太伟大了，人类太渺小了。这次是珠峰接纳了我，永远不是我征服了珠峰。山一直在那里。”这句充满哲理的话是他对自己半个世纪登山生涯最精辟的领悟。
“就因为有登珠峰的梦想，不然我早垮了”
比夏伯渝更担心的，是他的家人和医生。2016年冲顶失败后，夏伯渝从8750米下撤到6400米营地，足足用了24个小时。返回北京后，夏伯渝的腿部肿胀，不得不来到火箭军总医院接受治疗。心脏大血管外科主任卞策诊断，他因为长期高强度、高海拔训练，导致身体血流异常。加上肢体与假肢摩擦，导致了髂静脉血栓，必须住院进行治疗。
这一次医生建议夏伯渝停止登山，但医生很快发现，夏伯渝有自己的一套，他依旧乐观，下肢不能动，就做一些上肢的恢复运动。
“我从运动中得到了快乐，收获了成果，也克服了困难，战胜了病魔。”夏伯渝说，“人要快活地活着，就得有目标。我之所以失去双脚、双腿，又患上癌症，还能活到现在，就因为我要再登一次珠峰。要不然，我早垮了。”
对于医生的建议，夏伯渝并不全盘接受，他说：“患癌后，医生跟我说，鱼啊、肉啊你不能吃，这些是发物。但我每顿饭离开肉不行，就靠这些增加体力呢。所以我也没管它，什么都吃。”
但在这次登顶前，老伴特意带着夏伯渝找到医生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和登山评估。好在体检结果一切正常，医生给夏伯渝带足了治疗血栓的药品，并在登山前保持联络，给夏伯渝的冲顶提供了保障。
43年的梦想，终于在珠峰顶上画上句号。但夏伯渝忘不了的却是登顶之后老伴在通电话时的叮嘱，“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如今回到北京，夏伯渝坦言他得好好歇歇，“之前一直让家人担惊受怕，自己持续了这么久的登山训练，也有些累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登珠峰了，我保证！”
但梦想的力量，也许比夏伯渝想象的要大得多。至少在住院期间，夏伯渝的故事深深感动了他身边的医生和护士。“看到夏老师这么有毅力，我要求我们的医生、护士也要锻炼身体。和夏老师爬珠峰相比，我们遇到的困难都不算困难了。”卞策医生说。
文/本报记者 褚鹏
